昨天我在《货币宽松是一把双刃剑，用对了是甘露，用错了是砒霜》一文中，和大家一起探讨了宏观经济不同的状态下，货币宽松政策定向于投资端或者消费端会产生的后果。并反思了我们的货币政策未对症施药所导致的外需回落，内需也严重低迷的局面。
上周国家统计局公布了11月份的CPI同比上涨1.6%，涨幅比上个月回落了0.5个百分点之后，就有一批媒体和经济学家、分析师告诉读者一个重要观点：我们的通胀低，货币宽松有空间。
从纯粹的经济学理论和客观事实角度研判，很显然，这样的观点不仅是错误的，还是非常有害的。因为这样的观点，建立在对物价指数的错误解读基础上。
一、物价指数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性经济指标
观察宏观经济、诊断经济运行的统计指标很多，但真正的经济研究人员，专业的经济管理者，最最重视和关心的，往往只有两个指标：物价指数和失业率。
这是因为，大多数经济指标只能观察到经济活动的一个层面，要么是经济活动的投入层面，比如社会融资、投资额、杠杆率等;要么只能观察到经济活动的产出层面，例如GDP、对外贸易等;要么只能观察到经济活动的供给，比如增加值;要么只能反映经济活动的需求，比如工资、消费。
但失业率和物价指数，却是两个综合性非常强的指标，他们都是整个经济活动投入和产出、供给和需求、资本流入和流出的综合关系的体现。这两个指标重要到什么程度?很多国家的中央银行，判断利率是需要增加还是减少、货币流通量是要松还是紧，都以准确的失业率和物价指数为量化判断的工具。
二、不能孤独地解读物价指数，一定要结合其他经济指标综合研判
如此重要的经济指标，如此准确地观察、诊断宏观经济的工具，绝大多数人都理解得非常片面。大家所看到的关于物价指数、通货膨胀方面的文章，绝大多数也流于形式，片面狭隘。比如绝大多数人解读物价指数，上涨较多就是通货膨胀，下跌就是通货紧缩，涨幅很小就是物价稳定。
首先我们要明确，因为造成物价上涨或下跌的原因类型不同，物价涨跌所隐含的经济现象也是截然不同的。比如俄罗斯和欧洲今年的物价都发生了经济学意义上的恶性通货膨胀。但如果你用一样的结论和解决方式套在俄罗斯和欧洲经济上，一定会南辕北辙。
俄罗斯的通胀是什么原因引发的?供给不足。西方制裁导致消费品严重依赖进口的俄罗斯，今年很多产品无法进口。同时，大量的产业直接或间接受外资、外企、内外高净值、高技术人才外流等因素的影响，本土供给大幅减少。而从需求来看，俄罗斯2季度之后的收入实际下降幅度也不断扩大。但因为供给减少的幅度比收入下降的幅度更大，导致了供不应求，物价暴涨。所以俄罗斯要解决通胀，犹如我们在改革开放初期一样，需要扩大投资，增加供给。这时比较适合的货币政策是降准降息、货币宽松，具体原因大家参考昨天《货币宽松是一把双刃剑，用对了是甘露，用错了是砒霜》一文。
欧洲通胀的原因与俄罗斯完全不同。欧洲是yi.情期间政府补贴比较好地保护了居民购买力，而疫后经济恢复较快，劳动力供不应求，收入又持续增加，导致消费需求日趋火热。虽然欧洲的产出也在持续增长，但供给增加的幅度小于收入即需求的增长，也导致了供不应求。这种状况下，如果采取货币宽松的政策，虽然能够增加供给，但因为增加供给会进一步加剧劳动力供不应求的矛盾，刺激工资继续增长，从而同时刺激需求，形成货币宽松工资增加通货膨胀的螺旋式通胀。所以欧盟、英国采取的都是通过加息、收紧货币供应的金融政策来减缓工资增幅，用压抑需求的方式达到供求平衡，物价回落。
所以大家看，都是两位数的通胀，俄罗斯9月份CPI同比上涨了13.7%，但1-9月GDP下降了4%，进口减少了22%，3季度的居民实际收入下降了6%，综合判断他们属于供给衰退型通胀。
欧盟9月份CPI同比上涨了10.9%，但欧洲1-9月份GDP可比价增长4%，进口增长了49.7%，人均收入增加了1.4%(剔除了物价因素)，就业增长1.8%，9月失业率维持在6.0%的历史低位，综合判断他们是需求旺盛型通胀。
三、房地产泡沫破灭后，日本用了30年才走出通缩
日本经历了30年通缩，一直是我们各种媒体讨论的热点，虽然多数讨论并非为了吸取教训、避免入坑。
日经指数在1989年12月29日创下最高收盘价后，30年来一次也没有超过该最高值，一直延续到现在。 1991年，土地价格大幅下跌，开始出现“资产通缩”，1992年，通货膨胀率下降。
自1989年12月29日日本股市创下历史最高收盘价后开始走上慢慢熊道，接着1990年代日本房地产泡沫破灭。至此，日本深陷资产价格萎缩、消费萎缩、资本外流的经济通缩之中，难以自拔。
从日经平均股价来看，1989年大盘最高价为38915点，12月23日收盘为26235点。平均股价比30年前仍低三分之一。从土地价格看，日本国土交通省公布的日本土地价格总额， 1990年达到顶峰2470万亿日元。2021年是1246万亿日元，比30年前还低接近一半。
虽然日本银行统计的日本家庭金融资产余额在2021财年末超过2023万亿日元，比1989年底的925万亿日元增加了118.7%，但日本人对外投资形成的净资产从1996年底的103.36万亿日元，增加到了2021年底的411.18万亿日元，26年来资本以4倍的速度外流。1990年日本国民生产总值就达到了3.13万亿美元，人均GDP高达2.54万美元。2021年为4.9万亿美元，人均4.07万美元。30年间，日本人均GDP从世界第3滑落到24.
体现在CPI上，近30年日本的CPI涨幅基本上在-1%和2%之间徘徊。
yi.情期间日本政府对居民和中小企业的yi.情补助，不仅帮助日本对冲了yi.情冲击，还意外地终止了长达30年的经济通缩。
2022年11月份，日本的消费者价格指数(CPI)从9月份的3%、10月份的 3.7%，扩大触及3.8%，远超预期的3.5%。为40年来最高。扣除生鲜食品和能源价格后，核心CPI在11月同比上涨2.8%，已连续8个月超过日本央行设定的2%的通胀目标。
但日本前三个季度GDP可比价同比增长1.4%，进口同比增长20.6%。经济活动扩张带来劳动力供应紧张，10月份日本失业率维持在 2.6% 的历史低位，招聘广告与求职人的比率连续第十个月上升至 1.35.由于劳动力供不应求，工资罕见持续增加。1-10月日本劳动力的平均工资增长了1.6%(可比价)。
实际工资的增加最终将影响着更广泛的消费活动，支撑着日本的家庭支出一直在上升(上图的工资增长率是环比)。与去年同期相比，10 月份日本的人均消费支出实际增长了 1.2%(可比价)，这是持续第5个月消费支出增长率超过1%。10 月份的零售额比去年同期增长 4.3%。这是连续第8个月增长，相较于邻国下降0.5%，已是不错的数据。
今年以来日本物价不断攀升，通胀虽然达到了40年来最高水平3.8%，但从基本的经济原理来看，这不是坏事，反而是值得日本人高兴的好事。因为这预兆着日本持续30年令人痛苦的通缩时代终于结束，下一个经济增长周期正在向日本招手。
而日本央行刚刚公布的10月货币政策会议纪要显示，正在考虑退出货币宽松政策的可能性，也从侧面验证了日本已经解开了束缚其30年的通胀之索。
四、我们会步日本的后尘吗？
我们目前的经济情况与30年前的日本，有很多差异，但也有大量的类似。
差异体现在：
第一、我们人口10倍于日本，但我们1.22万美元的人均GDP水平，只达到30年前日本的一半。
第二、日本资产泡沫破灭时，日本正在加速融入全球供应链，而现在我们的海外市场，正在被欧美重构的发达国家供应链所挤压，详见《11月份我国商品出口为什么加快下滑?外需走弱并非唯一原因!》一文。
类似之处体现在：
第一、我们的沪股指数从2015年6月创下5178.19的历史高点之后，也开始了漫漫熊道，12月23日收于3045.87点，离89个月前的高点还有41%的距离。
第二、我们的房地产成交量连续17个月下滑，2022年11月商品房销售量同比下降32.8%，各地政府卖地收入腰斩。
第三、表现在物价指数上，我们的CPI在能源、大宗商品价格大幅上涨的压力下，依然难以向上突破，反而跟随消费的萎靡而收窄涨幅，11月份仅上涨1.6%，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最低。实际上物价指数反映出来的我们供给过剩、需求不足的问题，早已存在。2014年至今，我们的CPI就和日本一样，从未突破温和通胀的上限3%。
第四、我们也表现为严重的内需不足。最近这些年我们和日本一样，国内消费没什么起色。区别是需求不足的原因。日本是因为资本家将资本投向了海外，消费也流向了海外。我们是央行不断货币宽松超前投资，但大量的钱投向了效用越来越小的各种基建，有部分投到了工业和服务业，在增加的供给国内无法消费时，通过出口转移了供给。
第五、我们都长期实施宽松的货币政策。不过，日本的宽松货币政策似乎即将推出，我们恐怕还将继续。
五、只有迅速实施定向消费的货币宽松，我们才可避免日本式的30年通缩衰退
从大的方向上看，我们的CPI很低，有继续货币宽松的空间。
但切勿浅薄地将1.6%的CPI当作炫耀的资本，因为这不是我们的经济形势有多么好，反而是因为我们的消费太糟糕。
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确信，我们这样的低CPI是一种继续实施货币宽松的基础条件，但绝没有定向供给方实施货币宽松的空间。只有及时将货币宽松的目标，从投资与供给方向，转移到消费方向，我们才可以利用货币宽松政策来增加需求、刺激消费，消化对外出口减少而带来的对内供给增加，从而快速走出经济低迷状态，快速推动经济复苏。
如果我们继续沿用老路径，使用投资促消费、内需不够外需补的老套路，重复投资、基建、一窝蜂上马什么新项目，刚离开日本的通缩，可能会愉快地与我们长期拥抱。
【作者：徐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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